大海育我三千年


日期: 2016/06/13 18:48:00    提交者: xfw    类型: 学生心语

/钟源

我叫孟长生,生于始皇三十三年。母亲说,我本来的名叫秦生,后来才改成了长生。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出生那年,恰逢秦皇帝统一了我们海边这一带,所以不能用秦字,在那以后我们便顺理成章称为了秦人。

我出生的地方是靠近大海的一个小村落,叫“紫羊村”。在我小的时候,爷爷常常靠在渔船边儿上,而我枕在他的大腿上听着他对着大海自说自话,他说,这好大一片的海啊,养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像我们这地儿一样的村子呢;他说,更外面的人啊,把这大片大片的地方叫做“百越之地”、“南蛮之地”。我笑着问:“那爷爷你去过其他的村子吗?他们那儿也像我们这儿那样美吗?”爷爷说:“可不是?大伙儿都是沿着这海走过来的,怎能没去过呢,都一样的美哩!”我歪着头又问,那更外面的地方呢?这个时候爷爷总是看着大海咧嘴笑,露出那排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,没有说话。

然后过了好一会儿,爷爷才转过头来站起身,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拍拍屁股,说道:“干活去啰!”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去帮忙,而父亲这时候总是跑过来劝着爷爷休息,但爷爷一次都没肯答应过,总是拍拍胸膛笑道:“身子骨壮着呢!”以至于到现在,每次我半强迫半恳求地和父亲说您歇着吧让我来干的时候,父亲总如当时的爷爷一样,拍着我的肩膀严肃地拒绝。每当这个时候,爷爷缺门牙的脸总会和父亲黝黑的脸重叠,我总想起爷爷屈着膝盖驼着背,一步一个脚印拖渔网的背影,如一头老黄牛一样吃力。这时候我总匆匆转过身,才懂得父亲当时的心酸和不忍,才懂得他为何如我现在这样总匆匆转头——父亲也与我一般在转身低头的时候会忍不住掉下眼泪。也只有这时候,才真正知道眼泪和那我们每日不知要喝多少口的海水是一个味道。我想,爷爷每次看着大海沉默的时候,是不是会想起他爷爷的背影?我想,我以后的孩子,还有孩子的孩子,也都会这样的吧!

爷爷去世那一年,我才9岁。那一次出海捕鱼,早已能帮上家里活计的我已经能跟着父亲和爷爷出海了。我们村子一大伙人,有老有壮更有小,我们都光着膀子露出黝黑黝黑的皮肤站在船上,村子里的妇人和更小的孩子都围在海边上,有老奶奶坐在底下有弯曲的椅梁的椅子上咧着没有牙齿的嘴笑,有穿一身脏兮兮麻布的小孩三五成群打闹,也有臃肿的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喂着奶,我的母亲和奶奶也在人群里边朝我们挥着手。当时是凌晨,太阳还没出来,可我总觉得我们所有人,身上都有一层光,身上缝缝补补的衣服一点也不脏。

大灾难来临的那一晚是一个欢庆的深夜,所有人都还没睡,欢乐的歌声此起彼伏,像大海波涛的声音一样壮观而动听。我在和一伙儿乡亲收着打起来的鱼,满身都是腥味,而爷爷把渔网折叠起来披在了被海水腐蚀过一般的一身老肉上,当时我还调侃他,爷爷你穿着这渔网可真俊咧,然后大伙哄哄地仰头笑,那些还鲜活的鱼儿都蹦蹦跳跳地,溅我一身的腥水,爷爷也露出了他缺了门牙的牙齿。后来那黑暗而恐怖的海浪翻腾起来袭击了我们,具体的经过我已记不清了,只记得我死死地抱住了桅杆,父亲和爷爷死死地护住了我,最后爷爷沉进了又温柔又凶狠的大海里,永远没有回来。那一次我们村子死了很多人,好多天里村子里的哭声就像当时船上的歌声一样震撼,但却是悲恸的。

过了两三个月,有一次捕鱼回来,我站在海边发呆,父亲走了过来,站在我旁边,我转头看着他,他也看着我。然后他转过目光去看那浩瀚的大海,说了一句我当时没有懂的话:“你爷爷他,生在了大海,也死在了大海。生得勤劳,也死得勤劳。”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天边浮现起爷爷那缺了两颗门牙的脸庞,笑着。

 

“爸!”我打老远就看着爸爸光着膀子弯着腰在晒网,粗糙的脚没有穿鞋子,裤腿上还有海水被太阳晒干的痕迹。莫名地鼻子一酸,我赶紧抹掉眼角快要涌出来的泪水,大喊了他一声。

我叫孟楚庭,生在沿海的广东,今年24岁,早几年前靠着爸妈辛苦攒下来的钱去了外国留学,辛辛苦苦打拼,好不容易争了个博士生。今年回来后在国内找了份大学教授的工作。

“唉!来啦?”爸爸回过头朝我笑着吼了一句。我笑着,赶紧跑过去,夺过他手中的活计:“爸,我来。”他抢了几下,没抢过我,便蹲在了地上,随手捡起一根早已晒干的枯枝,咬在嘴里,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和自豪:“好好的一个海归高材生,还来干这个,瞧你这出息!”

“爸,瞧您说的,海归怎么了,高材生怎么了,就不能干这个?再说了,小时候家里穷,要没您和妈,能有我现在?”我一边抖着渔网,一边笑着说道。爸爸嘿嘿了几声,说道:“这么久了,还会干这活儿吗?手生了吧?”“放心,小时候干得多了,还熟着咧!”

“爸,给您买的衣服还合身不?”“哼!还好说,我都还没骂你!老爸这三天两头要干活的,给我买一啥西装,能穿吗?还不如用来兜鱼!”“嘿,得咧,以后我给您买鱼竿啊渔网啊大麻布什么的,您看成不?”“这还不错,倒是你妈,多给她买几件衣服什么的,知道不?”“知道了,那当然的,老妈穿新衣服那还真是美啊!”“臭小子。”

“楚庭啊,老爸没读什么书,你给我讲讲咱们这广东,讲讲这片大海呗。”

我停下手中敲打渔网的棒槌,转头看了一眼爸爸,他眼角上有一道伤疤,是以前出海的时候受的伤。我继续铺着网,一边铺一边说道:“老爸您给我取这名字,还真取对了。咱们广东啊,早在商周的时候就和那时候的中原有交流了,周朝的时候,就在咱们这设立了辖区,当时可不就是叫楚庭嘛!这说起来得有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啊!”“三千年啊?真是久啊,这片大海可比我老多了!”“嘿嘿,爸,还有,说起革命那时候啊,咱们广东也真光荣,起义多着咧!”“可不是?这个我来给你小子说,你爸我小的时候啊,我爷爷常给我说当时的事儿呢!”……

那天收拾完,夕阳把海滩照得像仙境一样美,波光粼粼的,金黄如一片成熟的稻田。父亲问我,怎么回来了,在国外有学历有人脉不是挺好吗?我看着那金色的海浪一层一层铺过来,拍打在我们的腿上,我说,这儿是我的根,这儿还有您和妈。爸爸笑着拍着我的肩膀,眼角那道伤疤温柔得几乎融掉我的心脏。我们看向遥远的天边,在那里,海和天接在了一起,爸爸又问,楚庭啊,你听这海的声音,能听到什么。我沉默着,闭着眼睛去听了好一会儿,我说:“我听到大海在唱歌,勤劳又勇敢。”

回家的时候,爸爸回头看了一眼辽阔无边的海,说:“这大海啊,”或许是想不出什么词儿,他停顿了一下,“可真是大啊!”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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